Featured image of post 结束;却又是新的开始。

结束;却又是新的开始。

结束;却又是新的开始。

我为期一周的电子辟谷Cyberfasting在今天正式结束了。也许是提前结束,因为我是在自己的mac上打出这行字的。我必须承认,这场实验的走向出乎我的预料,更让我收获了很多关于生活方式的思考。

是时候梳理一下我自己的思路了。


关于原因

电子辟谷并非毫无来由,而是在我深思熟虑很长时间之后才下的决定。我拿出一个周的时间来进行这个实验,是为了回答以下几个问题:

  • 电子设备占用了我多少时间?我能否通过断绝电子设备提高工作/学习效率?
  • 我究竟有多需要在互联网上与其他人保持联系?我是否必须24小时接收QQ/微信/邮件?
  • 一个没有电脑和手机的学生能否在DKU完成作业?会遇到哪些问题?
  • 没有手机电脑,一个人能否在现代社会中生活?

这些问题有的没有答案,有的结果并不令我满意;还有更多的新问题和新发现,给了我不曾想到的新感悟。但我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信息来回答这些问题了,请允许我从后往前一件一件解答。


没有手机电脑,一个人能否在现代社会中生活?

答案是肯定的,但生活的不会很舒服。

我在这方面遇到最大的问题是花钱。令人欣慰的是,至少我还没有碰见拒收人民币的地方。但在第一天,我就为花钱的事情犯了愁:ATM中取出的红票子,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厚沓令人生畏的花花绿绿的纸币,以及最为可怕的十来个闪闪发亮的硬币。我头一次发现自己需要关心怎么花钱:我总不能每天把一大厚摞硬币揣在兜里,走到哪里都叮叮当当的响吧!但是如果不这样,大部分硬币又花不出去。更可恨的是一毛的硬币,除了用了买水果毫无用处;倘若少带一个,售货员就会找给你又一小堆,让人欲哭无泪!

关于硬币的另一件趣事是新版五毛。虽然我整天在网上五毛五毛的叫唤,但当我那天拿到一颗银色的小硬币时,我盘算了整整三遍收银员是不是找错钱了:一分钟之后我才回想起来五毛硬币改版的“新”闻,虽然那已经是两三年的旧闻了。这是我自改版以来第一次拿到新五毛。习惯于电子支付之后,硬币这个熟悉无比的小物件头一次变得如此陌生,好像我几十年都没有见过、用过一样。

另一件生死大事便是吃。有钱,在现代社会却有饿死的风险:扫码点餐逐渐成了大小餐厅的标配,铺开的无人售货的超市让我可能付不上款。所幸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在我随机走访的3家超市和5家餐馆中,全部提供了(少得可怜的)真人收银柜台和用菜单点菜的服务。很多情况下,服务员虽然会愣一下,但依旧会把菜单拿出来。万幸万幸。只是不知道几年之后是否还能享受到这种服务。

但是有一件疫情后兴起的事情我无论如何也躲不开,那就是无处不在的“码”。出入校门,无论如何也是需要出示健康码的;还有的地方会要求行程卡之类的东西,令人叫苦不迭。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一台备用机而不是老人机来度过这一个周:如若不然,我连校门都出不出去!

没有手机电脑,我能在现代社会生存下去,但绝对不会过得很舒服。我没法进出校门,我没法点外卖,我更没法关注什么公众号领厕所门口的抽纸。我没法在网上买便宜质量也不咋地的商品,只能去超市花更多的钱获得更少的选择。日常生活尚且如此,那出行在外呢?我甚至不太敢想象不带手机一个人回家的情况,那一定充满了各种“乐趣”或者挫折。没有手机电脑并不致命,却足以让一个人在现代社会中过的很难受。


一个没有电脑和手机的学生能否在DKU完成作业?

答案是能,但绝不轻松。过去的一个周里,我考查了全校上下所有能够让我学习的地方,试过了每一台能让我使用的机器,打印的文档有厚厚的一摞,超过了之前三个学期的总和。我相信我现在是全校上下“全纸化”学习唯一的专家。

在DKU,90%以上的作业是在网上提交的,而基本上全部的通知是由邮件下发的:这意味着我必须保持“在线”才能正常完成学习生活。当然,我对DKU只有感恩:要是通知由微信下发,估计就没有这次实验了。我选择的在线方式是跑到图书馆用那里的公用电脑,活脱脱回到上世纪。为什么一定是图书馆呢?学校的其他地方,比如Media&Art Lab和Innovation Lab也有很多允许学生使用的公用电脑。但是Media&Art Lab里高贵的iMac Pro只允许Media&Art学生用于Media&Art用途,也就是说理论上你是不能用它们写EAP作业的。Innovation Lab则干脆大门一锁,谁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辗转之后我只好回到图书馆,坐在那排吱嘎作响、没有靠背的高脚椅上写我的Essay。

学校图书馆有两种电脑:老掉牙的iMac和配置很怪的戴尔一体机。13年的老iMac还在用机械硬盘,打开个设置都要卡上半分钟,以至于我用回自己电脑时感觉不适应。大概因为长时间不用,我第一次打开它们的时候花了不少功夫,其中一台用了两个小时才好不容易走完更新条。需要注意的是,大概正是因为机械硬盘,这些iMac使用的是公用账号登陆,你留下的每一个足迹都能被别人看到;学校的所有其他设备,无论是PC还是Mac,都是可以用NetID与密码创建账户的,非常nice。比如我经常使用的那台PC就有183个账户,全都是登录过的同学。

当然,无论你使用什么机器,你都是没有root/admin权限的。这在Windows/MacOS上带来了完全不同的麻烦。在Mac上,没有root权限意味着你甚至不能修改WiFi设置。学校的这几台机器出乎意料的没有勾选Proxy上不了Google和一大堆必要的学习网站,很令人头疼;解决方法是打开Cisco连接学校的私有VPN,只是这个套娃的连接方式怎么看怎么滑稽。Windows上面你确实可以更改这些设置,但Windows蛋疼的权限机制让人完全没办法安装软件:我只能用记事本做笔记(而不能用我心心念念的typora)。MacOS上大部分app都是“绿色”可移动的,拷贝在U盘里就能在另一台电脑上打开;Windows上完全别想,自己想办法打包吧!

最后,我把所有我需要的材料全都打印了出来,结果是百余页的一厚沓。因为不能使用电脑,我每一次打印都会提心吊胆:如果这次打印过程中出了问题,就必须回到图书馆从头登陆找文件。其实这本来是不必要的,图书馆门口也有一台打印机;但不知为何它中途停摆了几天,连带着CC4楼那台一起。就在周二晚上,我连续遭遇了两起打印机故障:一次吞文档一次吃边框,迫使我不得不半夜向朋友求援,拿着他的电脑重新编辑打印。

收邮件更是最大的难题。我的ARHU教授有早起的好习惯;但我对他早起后发邮件的习惯却不敢恭维。由于上课那天上午我都是满课,一个周内我连续两次错过他早上的指示:周一我没有收到借Zoom Recorder的通知,周三我上课路上碰到同学才得知课程取消。

周三我刚出CC南门,碰到同上一节课的朋友迎面走来。我心里奇怪他为什么在还有5分钟上课时候往宿舍走,便开口笑他:

“不上课了啊?”

“不上课了啊?”他也笑着回我。

“不上课了啊?”

“啊?不上课了啊,”

“不上课了???”

“对啊,哦你收不到邮件……”

总之,在这个基本完全信息化的学校里抛弃电脑手机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更别提进校门时候还需要出示通行码。的确,学校完全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来使得全纸化学习不那么痛苦:进出校门使用校卡而非通行码,把Media&Art Lab多余的iMac Pro搬到图书馆,确保打印机别出那么多幺蛾子……但如果作为校方,我也不太能看到做出这些改变的需要。事实上,如果不是我可能几年都没有人去摆弄图书馆里的iMac,可能几辈子都没有人收不到邮件的通知。不会真有人在DKU学习没有手机电脑吧?不会吧不会吧?


被剥夺的注意力&链接终止

我不止一次的回想起拥有手机的日子。我可以在7点半醒来,打开手机开始关注群里的八卦与无限的远方,直到8点一刻再从床上跳起来去食堂扒两口早饭,再冲向8点半上课的教室。我午饭时可以坐在吧台右边第四个座位上,一边刷着知乎一边慢悠悠地享受。我可以在晚上十一点打开手机,却在两点骂骂咧咧的睡下,即使我仅仅是看了会儿新闻。

但是突然一下子,这一切都结束了。

我第一次不知道该把我的注意力指向哪。我指向饭菜,因此我差点在食堂吐出来(不得不说,实在太难吃了);我指向瓷砖,毕竟蹲在马桶上无事可做;我指向枕头,因此7点半醒来后又睡到了8点;我最后干脆哪也不指。恭喜我,重新学会了发呆。

我可以漫无目的地按我的xbox手柄半个小时。

我可以在AB大堂来回转圈,直到把所有的展板看了个遍。

我可以在宿舍里走来走去,既不坐下来学习也不打扫卫生。就只是走来走去。

这是我得到的最直接的第一感受。我无事可做。

但我得到的第二个感受更直接,更突然,也更痛苦:我一下子与所有人断绝联系了。

我并不认为我经常在QQ/微信这些地方发言,朋友们的群里我可能很多天一句话也不说。我并不常发朋友圈,我也不常发说说。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号码,有什么问题一个电话就能解决。我曾认为我会过的很快乐。

直到我发现,我事实上比我想象的更依赖于这些社交平台。我虽然不怎么活跃,却无时无刻不从这些平台中获得信息:虽然大多数都是琐碎的八卦,比如谁今天去了哪里、学校正在办什么活动,甚至谁想要一起点外卖。刹那间,这些信息从我身边消失了。我看着CC灯火通明的走廊,却不知道一扇扇紧闭的门背后,人们在做着什么。

明明身边是那么多朋友与同学,我却在那一刻那么孤独。

我有时幻想我是一个机器人,自己拔掉了那条连接到中枢意识的电缆。链接终止。


但我也并非每日郁郁寡欢。恰恰相反,我每天过的很充实。

这7天内我读了6本书,有一些好书也有一些糟糠。我去参加了三次学校活动,远超之前的平均数。我坚持每天出门散步,第一次一周内每天都达到活动目标。我写了几页日记,虽然大部分都是废话与流水账。我每天会出门买水果。

我用3小时写完以前5小时才能完成的作业。我在图书馆等到最后,发现大部分人11点就会走。我上课比以前更多发言,我读材料更仔细。我散步走遍了AB里几乎每一个角落,把整个楼上上下下摸清。

我跟朋友们发了134条短信,也收到了300条未读的QQ与微信。我与朋友们打了5小时电话,也攒了9小时没看的视频。我照常与朋友们凑在一起整活,打够级聊天到后半夜。我与朋友们去市里吃萨莉亚,在九方上上下下逛了一晚上。最重要的,我跟家人打了1小时电话,仅仅是因为老妈要睡觉才挂断。

我享受在淋浴时冥想。我感受水流冲击皮肤的轻微震动。我端坐在雨中。

充实吗?充实。空虚吗?空虚。

就在昨天,Up主皮导发了一条视频。很凑巧,他在过去的半个月里过着跟我这个周差不多的生活:断网,给客户写稿子;偶尔娱乐,总是逗猫。

但是,“无趣,焦虑,和疲惫” 是皮导对他这段日子的描述。这更是我这几天真实的状态。

充实是因为我有事可做。我面前仿佛有如山一般的事务等着我处理。我的作业好像永远写不完,我总是想去找同学玩。我与朋友打电话似乎永远说不完。我的宿舍即将发生卫生危机,再不打扫怕是来不及。

但我也空虚,不仅因为我缺少了清晰的人生目标,更因为缺少了填补远大目标与琐碎生活之间的兴趣爱好。

上一次发这种长文貌似还是《那台老钢琴》,写在我19岁生日的当天。钢琴当时便是这一润滑剂,它让我有事可做、有明天可期待。但是来到DKU之后我竟然失去它了!在这个全校上下将近十台钢琴的DKU,我失去了钢琴!

同时,我更没有下一个兴趣爱好来填补这个空洞。我之前的兴趣全都在于折腾电子设备:买设备,捣鼓服务器,写代码。但随着我决意放弃数据科学,我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兴趣走到了头。的确,对于不在这个方向深耕的人来说,我现在研究的基本上已经是他能走到的极限了。事实上,平时折腾电脑NAS路由器、有事没事搞vps客制化与docker的人,要么是行业从业者,要么是码农,要么是up主。我并不是说没有这样的例子,我只是说这种人太少太少。

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新的地方来安置我的注意力。也许是几本书?也可能是一门乐器,或者视频剪辑?或者是我一直很关注的穿越机?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非常需要一项新的爱好。

这篇文章写到这里有4000字了。我究竟想说的是什么?我是要批判移动互联网对人注意力的剥夺,还是要内省自己的动力不足?我不知道,或许两者兼有;或许完全无关。

但我相信,这次电子辟谷Cyberfasting对我带来的影响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毕竟自己切身的体会远远强于他人的说教。有的时候,像这样把自己断开连接,会让人变得迷茫;却也能在迷茫中想清楚不少东西。

感谢你能读到这里。如果你感觉自己学到了什么,恭喜你,我的长文没有白费;但如果你什么也没有学到,正如我的文章一样一头雾水,那么也没关系,这太正常了。

但是如果你也对这个项目感兴趣,请务必来找我。我仍在计划着与更多的人一起进行电子辟谷:我相信人多了之后体验将大幅度改变。也许你可以认识新的人,结交新的朋友,对自己有新的认识。毕竟,这也没有什么坏处。

Cyberfasting电子辟谷结束了。对我来说,这更意味着开始。

2020年4月24日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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